無題

也許她一直尋找可以並肩站在一起的人。渴望能夠愛上一個人。一種超越理性和現實的情感。或者說,是突破生命界限和範圍的付出和得到。想起他的名字,心臟為此溫柔而疼痛的振顫,激情併發的擁抱,身心融合的炙熱和親密,在世界盡頭攜手相伴不離不棄的永恆……有時,她覺得自己依舊情懷天真,充滿一觸即發的能量和燃料,是一個追尋完美的理想主義者。也許她是一個真正歸屬於浪漫的人。這樣的人,實質上對情感本身持有難以言說的一種強烈的消極和質疑。同時這又是他們最為剛烈的期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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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把她放在一張鬆軟舒適的大床上,溫暖的羽絨被子簇擁住她。她睜開眼睛,昏暗中有亮光,他的臉低俯向她,這樣俊美,這樣親近。她伸出一隻手,輕輕撫摸他的臉頰,眼眶裏全是無知無覺的淚水,內心痛楚而又麻木,無法感知到理性。她輕聲似自言自語,說,我們之間可會有道路,可會有未來。你會傷害我,不要靠近我。放過我。他疼惜地撫摸她的臉,聲音發啞,艱澀地說,你睡覺,慶長。你先睡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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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路靜默,站在地鐵上身心疲憊。周圍擁擠吵雜散發渾濁氣味的人群,使她感覺到客觀生活不止息有條不紊地行進。而她與清池的一切,已被推遠擱置,仿佛一場夢魘,前路茫茫。這場夢魘不會是她的光芒,卻可能是更為深邃的一條黑暗通道。慶長壓抑住內心悵然,表情冷靜,想著接下來面臨安排的事情。是的。要準備去南京,要給定山的父親買禮物,要再接稿子再接工作,要準備結婚的戒指和衣服……生活有無盡的實際的瑣事。生活有巨大的無解的空虛。

此刻,她內心真正想要做的事情,只有一件:拋棄所有一切,跟隨那個男子而去。哪怕走到天涯海角,哪怕走到山窮水盡。只想與他一起。但她什麼都不會告訴他。因為他無法迎接她,而她甚至不想給他任何時間,她能做的就是保護自己,結束這段關係。她站在地鐵車廂的蒼白燈光下,內心脆弱分崩離析,眼淚盈眶完全不能自制。淚水流到臉上,只能仰頭用力呼吸。盡力控制這頃刻間被摧毀的虛弱自保。

她要結婚。無可置疑。這是唯一能夠走的道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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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试图尽可能沉没在昏睡之中。在梦中,看见一条河岸,岸上苍绿树林挂满灯笼。一盏一盏,明亮喜悦。她独自站在对岸观望,看着闪烁璀璨的灯的丛林,与他说话。

她说,清池,我们的感情,来得这样迅急,这样完满,这样美,一开始就点亮了所有的灯。这灯,多得数不完,看不尽。但如果可以重新来过,时间倒流,还能再有一次开始,让我们持有耐心和希望,一盏一盏慢慢地点。点一盏,亮一盏。点一盏,再亮一盏。这样,就可以长相厮守,慢慢携手走到老,走到死。而不是在活着的时候,看着这亮满的灯火逐渐稀落下去,一盏一盏地冷却,熄灭,黑暗,摧毁。

这样的过程,让人的心何其伤痛和失望。不是对感情,而是对人生。或者说,我并不觉得我们的感情是一种失败。失败的是我自己的人生。因为我最终知道,这些无常的熄灭的黑暗下去的东西,是我的人生必须去面对和承担的终局。

我不知道爱应该以怎样的方式存在。为何,我们的相爱,最终却只能互相伤害,并且分裂隔离。

我已无法再面对你,因为无法面对和你在一起的这个失败的自己。我要重新来过。

——安妮寶貝《春宴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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